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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榕庇佑处 真君阅沧桑——杨村蔡屋真君庙的百年沉浮

作者:蔡海峰  发布时间:2019-8-5 21:23:41

   清同治二年(1863年)的杨村,正被一场滔天洪水裹挟。黄坑河与陂坑河交汇处的蔡屋村,浊浪拍碎了田埂,卷走了茅舍,村民们抱着古榕树的气根哭号,眼看就要被激流吞噬。危急时刻,有人望见洪水中飘来一尊木雕神像,头戴官帽,手持宝剑,正是民间供奉的治水真君许逊——这位曾怒斩蛟龙、铸铁镇水的“神功妙济真君”,竟在绝境中显化。村民们涉水将神像迎至榕树下,焚香跪拜,次日洪水竟奇迹般退去,露出了干沽的河床。

   为感念神恩,村民们凑集木料砖石,在古榕浓荫下建起真君庙。工匠们特意请来文人题写门联,最终选定“剑镇双河驱水患,榕护千村佑民安”刻于朱红大门两侧,上联彰显真君治水神威,下联寄托古榕与神灵共护家园的祈愿,字字铿锵,成了庙宇最鲜明的印记。殿内雕梁画栋间刻满治水图案,神像端坐正中,眼神威严地俯瞰着两条交汇的河流,门联与神像相映,更添神圣肃穆。

   建成后的真君庙,成了蔡屋村的精神图腾。每逢年节、初一十五,以及汛期来临,村民们便带着供品前来祭拜,香火缭绕中,总能听到殿内传出隐约的铜铃之声,据说那是真君在镇锁水妖。有老者回忆,民国初年一次暴雨,河水暴涨至庙门,却始终无法漫入殿内,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,而殿中神像的衣角竟微微湿润,朱红大门上的门联被雨水冲刷得愈发清晰,村民们都说这是真君显灵,门联的墨字化作了镇水符咒。古榕树与真君庙相依相伴,树干愈发粗壮,枝叶覆盖十余亩地,成了“江南第一树”,村民们坚信,这棵有灵性的古榕与门联上的祈愿同气连枝,共同护佑着村落。

   1941年的春日,时任赣南专员蒋经国在《江西青年日报》总编蔡省三陪同下,视察杨村,被古榕树的苍劲奇观吸引,当听闻树下藏着一座治水神庙,便好奇而入。抬头望见门联“剑镇双河驱水患,榕护千村佑民安”,他驻足良久,轻声念诵,神色愈发凝重。彼时的真君庙已显破败,屋顶漏下天光,神像漆皮剥落,唯有门联依旧色泽如新,默默诉说着村民的期盼。得知杨村常年遭水灾、粮食欠收,他再次焚香祈祷,又亲手抽了一签。主持接过签文,细看后告知:“此庙始建于1863年,至今恰好78年。若施主能捐资重建,真君老爷必保往后杨村78年内无水患;若失约,恐遭水浸天门之灾。”蒋经国凝视着神像深邃的眼眸,指尖抚过门联上凹凸的字迹,当即承诺定会重修庙宇。一旁的蔡万荣代为放入一枚银元,叮当声响彻殿内,与古榕的叶声、门联的墨香相映成趣。

   然而时局动荡,1949年国民党撤离台湾,重建的诺言终究成了泡影。真君庙失去了被修缮的机会,在岁月中逐渐衰败。三年困难时期,饥荒蔓延,主持早已离去,庙宇无人看管,蛛网挂满梁柱,供桌积满灰尘,朱红大门朽坏倾斜,门联的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,唯有古榕树依旧枝繁叶茂,默默守护着这片土地。文革时期,红卫兵闯入庙中,神像被推倒劈裂,木料被运去修建校舍,砖墙轰然倒塌,刻着门联的门板也被当作柴火焚烧,只留下一片断壁残垣,湮没在古榕的浓荫里。有人说,门联被毁的那一天,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,古榕树落下满地黄叶,仿佛在为真君垂泪,为逝去的庇护哀叹。

   时光流转,如今的蔡屋村早已换了新颜,洪水之患也因水利工程的修建而绝迹,但古榕树下的真君庙旧址,依旧是村民心中的圣地。每逢初一十五,老人带着孩子,捧着香烛前来祭拜,断砖残瓦间,香火袅袅升起,映照着古榕树斑驳的树影。有人特意依照老辈记忆,在旧址旁的石碑上重新刻下“剑镇双河驱水患,榕护千村佑民安”的门联,以慰神灵,以寄乡愁。2018年我去东莞参加荔枝节活动,顺便拜访了蔡省三,聊起他陪蒋经国视察杨村的往事,他告诉我,1988年,蒋经国78岁逝世,据说弥留之际仍念叨着“后悔没有修建太平堡真君庙”,这句遗言恰应了当年主持“78年”的谶语,成了跨越海峡的遗憾。

   百年风雨中,真君庙从兴盛到衰败,从香火鼎盛到断壁残垣,门联也历经刻写、损毁、重镌的波折,却始终未被村民遗忘。那尊被毁的神像碎片,被有心的村民悄悄收藏,而古榕树下的香火与新刻的门联,共同延续着信仰的脉络。它见证了杨村的水灾与安宁,承载了游子的诺言与遗憾,更藏着村民对平安顺遂的永恒期盼。或许正如古榕树生生不息的枝叶,真君的庇佑、门联的祈愿早已融入这片土地,流淌在世代村民的血脉中,纵使庙宇不存,信仰依旧长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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