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杨村山山水水中的围屋里,总藏着些说不透的人情故事。常听村里老人念叨,谁家女姑刚嫁人那阵,逢年过节拎着大包小包往娘家跑,农忙时放下婆家的活就往回赶,小叔子盖房缺人手她去搭,嫂子拌嘴她去劝,活脱脱把娘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。可过个三五年再看,女姑来娘家的次数少了,话也淡了,平日里有事电话里匆匆说两句,只有逢年过节才像走亲戚似的,带着礼物来,坐一会儿就走——再没了当初那份掏心掏肺的维护。
这变化,根子不在女儿“嫁了人就忘了本”,而在杨村客家骨子里那股刻了几百年的重男轻女思想,在那句“嫁出去的女姑,泼出去的水”里。
杨村客家的这份执念,不是凭空来的,是跟着祖宗迁徙的脚步,在几百年农耕岁月里扎了根的。早年间客家先民辗转南迁,翻山越岭讨生活,靠的是男丁壮劳力开荒、护家,宗族的延续、围屋的兴旺,全指着儿子撑起门户。那时候,“男丁”是底气,是依靠,女儿呢?养大了总要嫁去别家,成了“外姓人”,连户口都要迁去婆家,家里的田、房、祖辈传下的物件,从来没有女儿的份。老辈人常说“女儿是替别人养的”,话里话外,早把女儿排除在了“自家人”的圈子外。
“泼出去的水”从来不是一句虚话,是真真切切落在日常里的。女儿没嫁人时,家里有好吃的先紧着儿子,上学读书优先供儿子;女儿嫁人,娘家收了彩礼,却很少给她准备像样的嫁妆,觉得“都是婆家的人了,不用多费心”。等女儿嫁了人想维护娘家,换来的常是冷热不均的对待:她帮衬娘家,是“应该的”,谁让她是从这屋里走出去的;可要是她遇事想找娘家靠靠,老两口第一反应却是“找你婆家去,我们这边要顾着儿子”。
我认识杨村的阿秀,刚嫁人的时候,听说娘家要建房,她偷偷从婆家拿了五千块钱送回去,结果转头就听见她妈跟邻居说“还是儿子好,将来养老靠得住,女儿这点钱算啥”。后来阿秀生了孩子,想让娘家妈去帮忙照看几天,她妈说“你弟媳妇快生了,我得在家守着”,可转头就去镇上给儿子买了婴儿床。次数多了,阿秀的心慢慢冷了——她掏心掏肺维护的娘家,从来没把她当成“自家人”,只当她是个“能帮衬就用,帮不上就靠后”的外人。
久而久之,女儿也想通了:既然娘家早把自己当“泼出去的水”,那自己也不必再热脸贴冷屁股。从一开始的事事维护,到后来的客客气气,不是女儿变了,是娘家的态度让她认清了现实——原来“亲情”在“重男轻女”的规矩面前,这么不经扛。
其实,“嫁出去的女儿是亲戚”这说法,不过是老辈人给自己的偏心找的借口。几百年前靠男丁过日子的时代早过去了,现在谁家不是靠双手吃饭?田地里的活不分男女,家里的事也不是只有儿子能扛。可有些老思想还僵在那儿,总觉得女儿是“外人”,儿子才是“根”。
要我说,杨村的娘家的家业再大,也装不下冰冷的规矩;亲情再深,也经不住偏心的磋磨。想让女儿变回当初那个掏心掏肺的“贴心人”,根本不用求神拜佛,只要抛弃那句“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”,把女儿当成真真正正的家人:分东西时想着她,遇事时护着她,别总把“靠儿子”挂在嘴边,也听听女儿的心里话。
人心都是换的,你对女儿多一分真心,她就会对娘家多一分牵挂。毕竟,维系亲情的从来不是性别,是那份实实在在的疼惜与在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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