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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为姑妈“点主”:杨村故俗里的送别与牵念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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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作者:蔡海峰 发布时间:2021-10-17 22:59:28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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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村蔡屋的古榕默默的舒展着,像在替村里人藏着岁月的故事。可那天,古榕的叶子也蔫着头——风里裹着唢呐的哀音,纸钱的灰飘落在青石板上,我们这群娘家人在这集中,踩着悲伤往刘屋走,去送我二姑最后一程,还要由我,这个娘家大孙子,为她“点主”。这是杨村的老规矩:点主是给逝者“安魂”,是娘家对二姑最后的牵挂,也是姑家对娘家人的敬重,每一笔、每一声祈愿,都浸着撕心的不舍。
二姑的命,像杨村山间的苦笋,先苦后甜,却没等尝够甜就落了。那年头穷,她刚落地没几天,爷姥就红着眼把她送到蕉陂。听说送人的那天,娭毑躲在灶房哭,手攥着襁褓的布角不肯放——那是骨肉分离的痛,刻在我们家的根里。好在蕉陂的养父母疼她,把她当亲闺女养。可后来家里遭了变故,1949年7月,阿公娭毑、大爷大娘接同一月走了。留下兄弟长大后,二大爷在新余,我老爸和阿叔又去当兵,家里断了线,二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,在蕉陂的日子里,连个能叫“娘家”的地方都没有。
直到她长大,从蕉陂嫁到刘屋,才算有了归宿。我记着小时候去刘屋,二姑总在巷口等,手里攥着糖,见了我就笑,眼角的褶子像开了朵花。她在刘屋勤勤恳恳,把三儿四女拉扯大,儿女孝顺,孙辈出息,姑父待她好,日子过得像灶上的粥,温乎又实在。谁能想到,天不遂人愿,一场意外,就把她从我们身边拉走了。
那天接到消息,我手里的杯子“哐当”掉在地上。出殡那天,我们娘家几十人去送二姑,刚走到刘屋村口时,远远就看见二姑的子孙跪在尘土里,膝盖沾着泥,头埋得低低的,哭声顺着风飘过来,像针一样扎心。他们身后,舞龙的布幔耷拉着,唢呐吹着《哭丧调》,鞭炮的碎屑铺了一地——这是杨村人待客的最高礼,却是用在送别的日子里。我们赶紧跑过去,把他们一个个扶起来,嘴里念着“高升,大吉大昌”,可手一碰到他们的胳膊,就知道彼此的手都在抖。这哪里是“大吉”,这是心里的肉被剜走的疼啊。
灵堂搭在刘屋岗的一块空地上,简单却肃穆。烛火摇摇晃晃,香烟绕着二姑的遗像飘,照片里的她还在笑,穿着那件蓝布衫。大爷站在遗像前,眼神空落落的——自二姑早年送人后,快七十年了,他这是头一回见亲妹妹的遗像。突然,他哽咽着喊:“老妹呀,阿哥回来看你了……”声音又哑又颤,眼泪顺着他皱纹堆里的沟壑往下流。我赶紧攥住他的手,他的手冰凉,还在抖。我知道,这声“老妹”,迟到了几十年,如今说出来,却成了永别。那一刻,灵堂里的哭声更响了,连烛火都像是在哭,晃得人眼睛疼。
早餐后,司仪过来引我,说该“点主”了。按照杨村的规矩,点主要由娘家的长孙来做,是替娘家给二姑“正魂”,也是送她安心上路。我踩着木梯上了一米高的点主台,坐下时,手心里全是汗。司仪递来一支毛笔,笔杆沉甸甸的,像坠着我们一大家子的牵挂。我盯着灵牌上“神主”的“主”字,那上面缺了一点,“神”字缺了一竖,等着我用毛笔补上。
“点主,穿神——”司仪的声音落了,我握着笔,笔尖轻轻落在灵牌上。那一点,像是落在了我的心上,重得喘不过气。接着,我又顺着笔画“穿神”,笔锋划过木头的触感,像在跟二姑的过往告别。然后,我深吸一口气,把心里的话喊出来:“手提珠笔放毫光,指点仙人上天堂,今日立主后,房房富贵,大吉大昌。高升!”
喊完最后一个“升”字,我手里的笔“啪”地扔下台下。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怎么擦都擦不完。我看着台下的亲人,看着二姑的遗像,突然明白:这“点主”,点的是灵牌上的缺,补的是我们心里的空;这声“高升”,是祈愿她上天堂,更是我们舍不得她走的苦。二姑啊,你听着吗?你的娘家侄儿,送你最后一步了。这句“高升”也是祝愿二姑的子孙,兴旺发达,人财贵高升。
如今,二姑走了,可蔡屋的古榕还在,她当年给我糖的那个巷口,风还带着她的温乎气。我总觉得,她没走远,就藏在古榕的树荫里,看着我们——看着她的儿女好好过日子,看着我们这些娘家人常念想她。
二姑,您一路走好。这“点主”的笔落了,可您在我们心里的印,永远都在。蔡屋的土是您的根,我们的念想是您的家,往后的日子,我们会把您的好,藏在心里,一代代往下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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