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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在破晓前的梦里回到南山,不是为寻龙岩寺的晨钟,是为赴一场与云蒸霞蔚的约会——她像个守着青山千年的女子,裹着半透明的霞色裙裾,在寺前的古树下徘徊,把孤独与温柔,都揉进每一缕飘缈的雾里。
去年暮春第一次见她,是踩着沾露的石阶往龙岩寺去。雨刚停,山坳里还浮着湿凉的气,忽然听见百年醮亭角铜铃轻颤,抬头便撞进她的怀抱。她的秀发是漫过山头的云,被初升的朝阳染得金红,几缕碎云垂在寺门的朱红门环上,像她垂落的衣袖,沾着未干的水汽。寺外的化宝炉隐在雾中,只露半截青灰塔檐,她绕着塔慢慢走,雾丝拂过塔砖,竟像在轻轻叩问岁月。我站在石阶下不敢动,怕脚步声惊扰了她,怕她像烟似的散了,只留满袖空凉。
好几次夜宿龙岩寺,总念着再寻她,却总扑空。有时天不亮就起床往寺门前去,刚到寺前只看见漫天白雾,连霞光的影子都没有;有时等到日头爬上山脊,只瞥见天边几抹淡红,像她临走时蹭在山尖的胭脂痕。印宝法师告诉我,她性子最是不定,只在雨后初晴的清晨来,来时会把雾洒在放生池里,让池水映着霞,像她捧着的一面镜子。我便常在雨后守着,听铜铃在雾里晃,看池面的波纹,盼着那抹红能再漫过来,盼着她能再站在池边,让我再看一眼她映在水里的模样。
有一回终于等到了。那天晨雨刚歇,我刚走到寺前的古树下,就看见她从山后漫出来。她的裙裾是铺在禅茶树的云霞,红得像燃着的火,却又裹着雾的柔,轻轻拂过那片茶树,把露珠都染成了碎金。她停在寺下的“听泉”边,对着水面梳理云发,雾丝落在潭里,漾起圈圈涟漪。我慢慢挪着步子,想跟她说句“好久不见”,可刚靠近池边,风忽然来了——云被吹得散了架,霞也淡成了浅粉,只留池面上几片碎云,像她落下的泪,很快就融进水里没了踪影。
如今再去南山,还是会在寺前的古树下站许久。铜铃依旧在雾里响,百年醮亭依旧立在山边,只是再也没见过那样盛大的云蒸霞蔚。我摸着古树上被她的雾打湿过的纹路,忽然懂了,她本就是南山的魂,是飘缈无落的梦,来的时候带着满心的温柔,走的时候连痕迹都不肯留。就像有些人,遇见了就是一生的念想,哪怕再也见不到,想起她时,心里依旧会漫起一片霞,裹着龙岩寺的钟声,裹着南山的湿意,在记忆里久久不散。
风又起了,古树的叶子沙沙响,我望着寺后那片曾漫过霞的地方,盼着她能再回来,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眼,也好让我再对她说一次,我想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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