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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杨村人“问仙”：客家妇女的幽冥絮语与心灵慰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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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作者：蔡海峰 发布时间：2020-6-19 19:18:23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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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色漫过杨村的青石板时，总有人影在巷口晃悠——三四位妇女提着竹篮，篮绳磨出的吱呀声在空荡的巷子里飘得很远，像在叩问暮色深处的什么。竹篮里裹着一刀叠得方正的草纸，一小包泛着米香的新米，或是十几个油亮的炸油粿，它们要去的地方，是村西头“仙婆”阿英嫲的老屋。上世纪九十年代前的杨村，“问仙”是妇女们藏在烟火里的“秘方”：鸡丢了寻不回、孩童久不说话，是要问的；亲人离世后心口的牵挂扯不断、家里怪事接连冒头，更要问。而“问阴人”“问灶神”“问花树”三样，便是杨村人最熟稔的“通幽之法”。
“问阴人”多在亲人离世半载或周年时。来的多是逝者的妻女或儿媳，进门先屏住呼吸，把带来的物件轻放在八仙桌上，再从贴身口袋里摸出张红纸——纸角被体温焐得发软，上面用墨字写着逝者的名讳、生卒日月，还有坟茔葬在哪片山坳的哪棵松树下。“阴间认名认地，差一个字、错半座山，就再也找不着了。”仙婆阿英嫲的话总像从牙缝里渗出来。她会点燃三炷香，插进桌角的粗瓷碗里——那碗缺了个口，香灰积得能埋住半个碗底，碗沿泛着被香火熏透的暗黄。接着她坐进铺蓝布的藤椅，眼一闭，手脚便轻轻抖起来，手指敲着桌面，节奏忽快忽慢，像在应和某种无形的节拍。嘴里的念叨从清晰变模糊，最后低得像蚊鸣，却又能钻进人耳朵里——忽然她睁眼，语气陡变，有时带着逝者生前的乡音，说“阴间不冷，就是想摸孙子的小手”，声音裹着潮气，像从山坳的坟茔里飘来；有时又转回自己的腔调，转述“阴间那边的话”：“坟头的草该除了，清明带壶他爱喝的米酒，别洒在石头上。”问的人听到这儿，眼眶早红了，把心里的牵挂一股脑倒出来，再递上几块“香火钱”，那悬在心头的石头，才算落进了软乎乎的安稳里。
“问灶神”要等岁末，或是家里接连出事时。杨村人说灶神管着一家的烟火气，连碗里的米香、灶里的火苗，都逃不过仙婆的眼。来问的妇女，得把自家灶头的模样说得一分不差：“灶风口朝东，左边水缸映着窗，中间桌板裂了道缝，右边柴灶角堆着芒芽。”仙婆会让她对着厨房墙上的灶神牌位拜三拜——那牌位是张泛黄的红纸，纸边卷着毛边，墨迹却亮得像刚写就。再舀一勺清水，洒在牌位前的地上，水痕竟洇出几缕极淡的曲线，弯弯曲曲像条看不见的路。随后仙婆拿起一把竹卦签，晃的时候发出脆响，像冰裂在空气里，撒在桌上时，竹签要么横要么竖，从不错乱。“灶神说了，你家要添丁进口，是带福来的。”或是“柴房离灶头太近，夜里要把柴挪远些，火烛怕缠人。”问的人听了，回家就照着做：该添柴灶角隔板就添，该缝小儿衣裳就缝，仿佛灶神的话是道无形的符，贴在日子上就安稳了。
“问花树”是待嫁姑娘或新媳妇的心事。来的时候要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，一个字都不能错。“我去瞧瞧你的花树长势。”仙婆说完便闭眼，手指在空中虚点，仿佛真能触到那株只存于念想里的“子女树”——杨村人说，这树开红花是女儿，开白花是儿子。念叨半晌后，仙婆的手会停在半空：“你这树开了三朵，两红一白，将来是两个姑娘绕膝，一个小子扛活。”若是结婚多年没孩子的妇女来，她还会补一句：“花树有点干，回家在灶头摆个粗瓷碗，装满新米，碗沿擦得锃亮，摆三天后，端去后院浇在土里——记住，水要从井里刚打上来的，别沾了阳火。”问的人把话记在心里，回家真就摆上米碗，每天瞧着米面上的光，像在守护着一株藏在时光里的花，盼着它早点结果。
这“问仙”的规矩，在杨村传了一辈又一辈。七八十年代时，阿英嫲家的门槛被踩得发亮，有时一天要迎十几个人，屋里的香火从早到晚没断过，烟雾绕着房梁转，把梁上的蛛网都染成了淡灰。九十年代初，村里的电视普及亮起来，年轻人们听着外面的事，渐渐不信这些“看不见的说法”，但山坳深处的妇女人家，遇事时还是会想起那间老屋——她们要的或许不是真答案，而是迷茫时能有个地方，让心里的话对着“幽冥”说出口，再听一句吉利话，给日子添点撑下去的底气。
如今的杨村，阿英嫲早不在了，老屋改成了村民活动室，墙上贴着新时代的标语，只是偶尔有风吹过窗棂，还会有人说听见了隐约的香火气，或是竹篮轻晃的吱呀声。村里的老人坐在祠堂门口摇蒲扇，说起“问仙”时声音压得低低的，像怕惊了什么：“以前问仙，其实是找个‘通幽的人’听自己说话。”那些草纸、香火、卦签，说到底是杨村妇女们的念想——在苦日子里，给心灵找的一处秘所，让牵挂有处去，期盼有处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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